沉痛悼念卢强院士

卢强院士
卢强院士

新华社北京1月6日电  我国著名电气工程科学家,中国民主同盟的优秀领导人,第八届、九届、十届全国政协常委,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委员会原副主席,清华大学电机系教授,中国科学院院士卢强同志,因病于2022年12月23日在北京逝世,享年86岁。

卢强同志病重期间和逝世后,中央有关领导同志以不同方式表示慰问和哀悼。

卢强,安徽无为人,1936年5月出生。1954年至1959年为清华大学电机系学生。1959年至1964年为清华大学电机系硕士研究生。1964年至1984年任清华大学助教、讲师。1984年至1985年为美国华盛顿大学访问学者。1985年至1986年为美国卡罗拉大学访问教授。1987年至1988年任清华大学电机系副教授。1988年后任清华大学电机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民盟中央第八届、九届副主席,其间曾任日本九州工业大学电气系客座教授。1991年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

卢强同志是现代电力系统非线性控制学科的开拓者和奠基人,先后出版专著5部(其中《Nonlinear Control Systems and Power System Dynamics》为美国KLUWER科学出版社出版发行)。曾获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国家科技进步三等奖等。

卢强院士曾任国家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计划(973计划)“电力大系统灾变防治”首席科学家。先后主持完成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电力系统非线性鲁棒稳定控制”和“电力系统智能控制”,国家发改委高技术示范工程“输配电系统混成控制系统”,国家重大科技攻关计划“三峡发电机组非线性励磁”和国家电网公司重点科技项目“大型水轮发电机组非线性最优调速控制装置”等十余项重大科研项目。创建了电力系统混成控制理论,并用于东北互联系统、上海电力系统和深圳电网智能调度自动化系统。此外,提出并组织了世界上第一座无补燃压缩空气储能发电系统的研发。

卢强教授是著名的电气工程教育家,他倾注毕生心血教书育人,是清华师生心目中的大先生。他培养了100余名博士、硕士及博士后等一大批电气工程专业人才,包括多名国家级领军人才和全国劳模。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附上群言期刊的一篇访谈记录:实现新的梦想的跨越——访卢强院士

卢强教授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他的快速和敏捷。他说,这种快捷是早在中学和大学时代就养成的。正是这种快捷,使他在“文革”十年的学术荒芜后,仅在四年的时间内就由科学出版社出版了他的《输电系统最优控制》专著,随后又在不长的时间内培育出一个又一个硕果。在科学这块广袤的土地上,卢强教授诠释着多彩的人生,他以惊人的速度,一路追寻,一路跋涉,留下一连串前行的脚印……
卫生间里写出的学术专著
卢强教授的童年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度过的。那时学习条件很艰苦,黄草纸印的书本,灯草加菜籽油如豆的灯光……他还记得教他们的国文老师尽管家境贫寒,可只要谁能从国文课本的第一课背到最后一课,就奖给谁笔和本。卢教授当时每学期都能得到这位贫寒的国文教员抽用她自己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生活费所买的奖品。他说,这位老师的品德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不灭的印象。
曲:您是否还记得,大概从何时开始对电力工程产生了兴趣?卢:我从高中时代开始考虑自己的人生旅途——发展中国的水电事业。我的家乡位于青弋江和长江汇合处。那时,我经常和同学坐在江边,望着落日,把脚放到波浪起伏的江水中,畅谈各自的理想。我难以忘怀小时候老师讲过的孙中山先生有这样的理想——在长江三峡建起水电站,这曾在我的头脑中产生令人激动的梦想,我梦想长江上会出现一系列水电站,并立志献身水电事业。曲:所以,您就带着这一梦想进入清华大学。

卢:1954年我考入清华大学,填写的志愿是水利系,但被分配到电机系,从此开始了长达40余年的电力系统安全与稳定性的研究。

曲:您在事业的发展上顺利吗?

卢:“文革”十年,事业之舟搁浅了。当尘埃落定,玉宇澄清之时,我才深感再度起航所面临的艰辛。在电力研究领域自己是如此落伍,当时我甚至连国际期刊上别人发表的论文中的一些符号都看不懂。无形的压力,使我深感时间的紧迫。我横下一条心,决心以在清华大学打下的基础理论和科研能力的功底,赶上当时世界的前沿。我和几位同伴及年轻教师常常夜里两三点钟因系馆大门紧锁而从实验室跳窗而出。由于当时清华教师住房紧张,三家合住一套,每家仅一间。为了不影响家人休息,夜晚我总是搬一把大凳子、一把小凳子在公共卫生间里写作。一次,邻居家起夜上卫生间的孩子揉着睡眼问:“卢叔叔,老师怎么给您留这么多的作业啊!”我那部获国家优秀科技图书一等奖的《输电系统最优控制》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写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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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您这部专著在国际上也获得了很高的评价。我看到一份材料,国际权威人士Y.N.YU在看到这部专著时惊喜地评论道:“这是世界上第一部把现代控制理论和电力系统动态学和计算机科学相结合的科学专著,必将在世界图书之林中放出异彩。”当时学术界也有人评论,“当卢强把建立起来的这一电力系统线性最优控制的新学科体系应用到大型电站,产生重大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时,他成为了我国电力系统线性最优控制学科当之无愧的开拓者和奠基人”。
在垂钓中找到了成败的关键
人类创建了电力大系统,但至今不能很好地驾驭它。各国电力系统因运行的稳定性遭到破坏而引发的灾难性大停电事故不断发生。如何保障电力系统的安全稳定运行成为横亘在社会现代化进程面前的一道难题。1984年秋,在美国华盛顿大学从事非线性系统微分几何控制理论研究的小组里多了一位来自中国的电力专家。他勤奋地工作和学习,掌握了这门当时还只有少数人才通晓的理论。
卢:1984年8月,我前往美国华盛顿大学进修。在此期间,一方面学习和研究非线性控制理论,另一方面规划着如何把出国前的研究成果用于中国电力系统的实际。出国前,即1983年我和同事们首先研制出了线性最优励磁控制器,并将其安装在四川、甘肃交界的白龙江下游碧口水电站进行实验,结果是前几次试验均未能令人满意,在全国励磁控制界引起了一场风波。有人据此认为最优励磁控制器离实用阶段尚远。于是,1986年我在结束美国的进修后,带领一名博士生扎到碧口水电站,开始了新的试验。曲:试验进展顺利吗?卢:很艰难。在那段时间里,我的身体和意志都经历了一场严峻的考验。当时我和研究生住在山上一间草房里,山上的蚊子很可怕,且连水也没有……我们前两次试验也未能避免那令人迷惑不解的振荡现象,很多好心人都劝我不要试验下去了。但我深信我们的理论是正确的,不应轻易让自己几年的心血付诸流水。试验暂停后,我带着博士生到白龙江边垂钓,在江边我审视思考着设计中的每一个细节。在“垂钓”中我顿悟到了产生振荡的原因。当试验取得完满的成功时,我真是百感交集。这一次是我一生科学旅程中成败的关键。如果当时退下来就全盘皆输,该领域的整个中国市场也就被美国几十年前并不先进的成果所独占。

曲:现在情况怎样呢?

卢:我们研发的这一控制器已在中国的西北、东北、西南等电力系统投入运行,输送电力的稳定极限提高了10%—15%。仅就东北红石水电厂为例,装了这种新的控制器,送电极限由17万千瓦提高到21万千瓦,按3个月丰水期计算,该水电厂每年可为国家增加电量近1亿度。

曲:此后,您撰写的《电力系统非线性控制》专著于1991年出版。在这部专著里,您把现代控制理论中的微分几何方法用于复杂电力系统控制器的设计,被国内外同行称为“新贡献”。您和助手们在IEEE(电气与电子工程师协会)上发表的有关论文成为国际上该领域的开篇文献。这一理论在实践中解决了哪些问题?

卢:我们课题组把这一非线性控制理论变成了控制装置,并把这世界上第一台“全数字式非线性最优励磁控制”装置投入在吉林丰满水电厂、内蒙古海勃湾火电厂及河南焦作水电厂等电厂,运行后经受了各种试验和电网事故的考验,在性能和品质上比我们自己创造的线性最优控制装置又上升一个台阶。这套装置有很大可能要用在三峡发电厂国产化机组上,我和一些工程师、企业家正加紧合作,为此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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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强院士(右一)在三峡左岸3号机组
不让美国大停电在中国重演
“用最新、最先进的理论和方法来解决人类需要的但尚未解决的问题”是卢强院士的治学准则。因此,他永远不会端坐在成功之塔中。他依然追求,不断探索,从未止步。
曲:1991年您当选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1994年改称院士),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卢:科学院发来祝贺信,同事们也来道喜。但我却有点高兴不起来。自己心里清楚,我在学术上对电力系统领域可能有些贡献,但尚未能对我国电力系统安全稳定性的改善产生实际的重要影响。90年代初,发达国家的电力工业趋于饱和,我国在装机容量上发展的速度最快,因此我认为我国理所当然地应在电力系统的科学技术上也走在世界前列。这是我的一个信念,我们要为此而奋斗。曲:随后您又在酝酿着学术生涯中的又一次飞跃——研究更先进的防治电力系统灾变的科学和技术。您担任了国家重点基础研究项目“电力大系统灾变防治和经济运行的重大科学问题”首席科学家。

卢:作为这一项目的“首席”,五年前我们明确提出了不让美国大停电事故在中国电力系统中重演的口号和目标。20世纪后半叶发生在美国和其他一些国家的多次灾难性大停电,给以电气化为主导的现代社会敲响了警钟。我们要建设的不只是世界上地域分布最广,而且也是世界上最安全的电力大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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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2003年8月14日,美国发生大规模停电,随后英国和其他一些国家也相继突发大规模停电。据专家称,“8·14”停电对美国和加拿大国内生产总值带来的损失估计在每天250亿—300亿美元之间。美加等国的大停电对中国电力安全是一个警示吧?卢:“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美加等国大停电会促使中国更加重视电力安全。电力作为一个国家的支柱能源和经济命脉,在国民经济的可持续发展中起着不可替代的支撑作用。如果我们借用列宁给出的公式说:“小康社会等于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制度加上全国电气化”那或许是不会错的。目前我国电力的装机容量为3.4亿千瓦,居世界第二位。随着三峡及西部等一批大型电站的建成,必将出现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电力系统。近几年发生在世界各大电力系统的灾难性大停电事故表明电力系统安控理论和技术的发展远远滞后于电力系统本身规模的发展和复杂程度的增大。此外,我国电网能耗较大,如能在先进的优化运行理论指导下,仅将网损降低两个百分点,则每年可节电400亿度,约相当于年节煤2000万吨以及相应的污染降低。为解决安全与经济综合优化运行的问题,必须研究电力大系统安全稳定及其调度与控制理论,只有在深厚的富于创造性的理论成果的基础上才能建立我国电力大系统的安全保障和经济运行体系。

曲:项目将在哪些方面有所突破?

卢:目前全国有20多个单位参加这项国家重点研究项目,其主要目的就是要在研究电力大系统安全稳定和经济运行理论成果的基础上,奠定建立我国电力系统的实时跟踪与决策指挥系统(简称数字电力系统)的基础;最终目的主要是在不久的将来,建立全国各大区域电网及其互联电网安全运行保障体系。其中,电力系统新的控制理论及方法、超大规模电力系统实时和超实时仿真、系统的稳定域的理论及其可视化、电力系统安全梯次防御的思想和方法等方面都取得了重大进展。特别是在电力系统稳定性理论和基于哈密顿系统理论的紧急控制、特殊危急情况下的合理解体策略自动形成和实施等方面以及在混成系统复合优化控制方面可望有所突破,超前于其他国家。总之,本项目的研究成果可以为我国电力系统,特别是三峡电力系统和“西电东送”系统安全保障体系的建立提供科学依据。同时通过该项目的研究,可以培养出相关基础领域的高层次年轻人才,这是我国电力工业可持续发展,相关科学领域不断发展的根本保证。

长达一个多月的“地下工作”
1999年6月,国际上最著名的科技出版社之一,美国克鲁沃(Kluwer)学术出版社向卢强院士约稿,希望他能够将关于“电力系统非线性鲁棒控制”的最新研究成果撰写成专著出版。当时同事和助手们都认为他工作繁忙,事务倥偬,难以从时间和精力上保证写书,一致建议延长出版期限。
曲:请问当时您是怎样考虑的?卢:克鲁沃学术出版社一向以严谨、高质风范著称于世,由于其专著出版需经一个由国际著名专家组成的委员会严格审查,同时该出版社对出版物在英文质量、格式和期限等方面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因此,克鲁沃的约稿不仅是学术界所珍视的一项荣誉,同时也是一项挑战。当时我正担负较繁重的科研、教学和管理任务。但我认为,在国际一流学术出版社发表最新研究成果是我国学者的责任,一定要高质量按期完成;至于时间和精力嘛,事在人为。曲:您的助手介绍说,在撰写该书过程中,先生趁被邀请讲学的机会,来到黄山脚下一个小镇。屋外风景如诗如画,先生无心暇顾,却得益于此间的宁静和淡泊。整整一月足不出户,专心致志,完成了专著第十章——非线性鲁棒控制理论的初稿。先生独处小镇二十余日,凭借深厚的学术素养,思如泉涌,浑然而成。这一章内容最新、难度最大,它的完成对其余各章有重要指导意义。

卢:当时我不敢放松片刻。从黄山小镇回校后,为了集中精力,避开一切会议和电话干扰,我悄悄“躲”进了清华一招待所,对外只说卢老师出国去了。当时是通过一名助手联系,为避免熟人相识,只待天黑才出来散步。每当此时助手前来“接头”,拿来当日排好的清样,取走改好的章节,此种活动达一月余,有点像地下工作者接头,以至于闹出了笑话。某日一同事远远看见我和助手在“接头”,待走近我已无踪影;继问助手,他谎称卢老师外出未归,该同事不解并为之动怒……

曲:助手说,先生在清华的那些日子每一天都是夜以继日,进入忘我境界。他至今仍对先生伏案工作的情形历历在目:房间地面、书桌乃至床上都铺满了书稿;书稿上铺满了先生用各类彩笔所做的修改,五颜六色,五彩缤纷,他当时感到是一个美丽的科学世界。每个公式反复推演,每段文字反复推敲,每个图表精心设计,前后修改的版本就有七稿,可以说完全是先生用浓浓的心血凝聚成了书稿!

卢:的确,我为这部书付出了代价——书稿将完成时,住进了医院。那是一个阴天的下午,因两腿浮肿,去校医院。不料在做过心电图后被大夫“扣住”、强制我躺在担架上办理住院手续。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医院发出了我的“病危通知书”。一向自认身体不错的我多年来首次住进了医院。但我高兴地发现,当左手输液时,右手仍可写作;甚至右手输液时,亦可毫无妨害地写作。工作在进行中。此时距合同规定的交稿日期只有半年。

曲:专著按时交稿后,您却再次住进了医院。

卢:是的,二进宫。令人欣慰的是2001年3月在扉页上写有“献给我的母校清华大学”字样的《非线性控制系统理论与电力系统动态学》正式出版发行,在国际上产生了一定影响。国际著名学者、美国华盛顿大学教授T.J.Tarn称该专著为“在运用先进控制理论改进电力系统安全稳定性方面的第一书”。美国爱荷华州立大学教授v.Vittal写道,该书“在非线性控制和鲁棒控制科技方面做出了极具价值和新的系统性的贡献”。

关键是创造力的培养
在卢强院士的办公室书架上放着一册IEEE FELLOW证书。IEEE FELLOW在香港和台湾被译作“IEEE院士”,是IEEE会员的最高级别,约占世界40万会员中的1.5%。2002年11月卢强院士因在“电力系统最优控制应用方面做出的杰出成就和贡献”,被选为IEEE FELLOW。
曲:现在您已成为中国电力系统最优控制学科的开拓者和奠基人,您认为什么因素对您的成功起了重要作用?卢:每当谈到“成就”二字,我就心存愧意,因为我的那些理论和技术到目前为止真正转化为生产力的还很不够。如果硬说有点什么贡献,我首先要感谢我的导师。我从读研究生开始就师从我国著名的电机及电力系统专家高景德先生。高先生不仅是我学术上的导师,更是品格的导师,关键时刻他总是给予我信赖和鼓励。导师的渊博学识和做人品格使我受益终身。曲:听说您酷爱古典音乐,不知您是如何将科学的严谨与音乐的浪漫相结合?

卢:众所周知,许多科学家都很喜爱音乐。对于我来说,音乐则是我人生旅途不可缺少的伴侣。1986年我从美国归来时,为自己添置的唯一的一件“奢侈品”,就是音响和唱片。譬如当我遇到挫折时,有时就让贝多芬的《命运》来提高一点自己的“士气”。

曲:您认为作为一名科学家应具备什么样的素质?

卢:我认为关键是创造力的培养,而创造力的培养要具有五种素质:求知欲。它是一种要把未知的东西搞清楚的强烈欲望。例如人类对自然的认识。小如细胞:细胞的结构和成分是什么?DNA是双螺旋结构,双螺旋中的每一段代表什么?大如宇宙:宇宙是怎么产生的?黑洞是怎么产生的?黑洞里面有没有结构?什么结构?人类能不能“看到”它?人类的求知欲是无止境的,它驱动人们去做研究的力量也是无比巨大的。

还要有想象力。想象力贫乏的人不会有创造力。鸟在天上飞,有一天人能不能在天上飞?这个想象力驱动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去设计飞机。有些想象力可能是异想天开,如果能有百分之几变成科学现实就很不得了。如果想象力很贫乏,黑的就是黑的,书就是书,这样的人只能干一些具体的工作。我们申请的项目,比如我承担的电力系统基础研究项目,我要对别人讲,五年以后我们能拿出什么成果,对中国电力系统安全性、稳定性能有何改善。这些设想是有科学根据的,是可能实现的。

曲:如何培养想象力呢?

卢:年轻的科技工作者应该是想象力最丰富的,但想象力不是天生的。有的人天生想象力高一点,有些人低一点,但是要着重培养。谁去培养,有老师的责任。有些老师并不理解,虽然他自己很成功,但他没有总结他自己是怎么成功的。他也不太明确要培养学生的想象力。我们要在这方面多研究。发明家如果没有想象力,他怎么能够发明东西呢?

曲:有了求知欲和想象力以后呢?

卢:那就是要有创造力。我们所说的创造力主要是原发性创造力。对于此,师长们有重大的责任。有些人经常有意无意地扼杀别人的创造力。如年轻人提出申请,要干一件什么事,经常遇到有声望的人提问:“你这件事美国有没有做过?”“没有。”“有没有别人提出过?”“没有听到。”“那么,这件事不行。”一棒打死,然后挑毛病:“你这是异想天开,这是不行的,此路不通。”这样就会使青年学者怀疑自己的原发性思维。学生可能提出不成熟的原发性思维。导师应该抓住这些想法,加以科学的引导,把完全是幻想、不着边际的去掉,把核心的具有创造力的思维加以科学的提升。美国人是不会问这种问题的:“这件事中国人做过没有?”我们中国人的很多原始的思想的苗头就这样被扼杀了。

曲:这就是我国原创性的重大科学研究成果还不多的原因之一吧?

卢:几年前我提出了数字电力系统。在这个系统中,可以实时地、数字化地显示真实电力系统,研究真实系统的问题,可以做预测、做控制。最终我们要建立中国真实电力系统的数字电力系统。1996年我有了这个想法,但若当时提出,人家一定会认为这是无稽之谈。所以我在第一次提出的时候,没有用“数字电力系统”这个词,而是提出“软跟踪指挥系统”。后来,我提出了数字电力系统的概念,比较容易被接受,其中一个原因是美国副总统戈尔提出了数字地球的概念,中国也表示支持。所以现在依然存在创造性被扼杀的情况,这个问题解决不好将是很大的悲哀。

曲:看来创造性是建筑在求知欲和想象力之上的,而求知欲、想象力是创造力的土壤。

卢:再者,责任感是使创造力产生成果的保证。我认识这样一个人,他不乏思想火花,过一段时间再问他,他又在想新的问题,却没有干成一件事。这就是缺乏责任感。有些年轻人一项研究工作干得很好,再差一点就可以取得重大成果了。但是一旦接到美国大学录取通知书马上就走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这种事情我们遇到的还少吗?他为什么会这样呢?一方面是美国提供的条件比较好,另一方面是自身缺乏责任感。有责任感的人,若遇到这种情况可以要求对方保留一段时间,等这里的工作完成了再走。也可以立足于国内,做出成果之后去国外讲学不是更好吗?我们的年轻人不要一味地去到别国做学生。

除上述而外,成就的取得离不开勤奋。“成功需要的是百分之一的天赋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说的就是勤奋的作用。没有勤奋的工作,再好的想法也不能变为成果。

最后还要加上人应有的素质——诚实。这个素质必须从小开始培养。一切浮夸,把七分成果说成十二分的情况都是不够诚实的反映。

曲:您是怎样培养学生的呢?

卢:我常想,学生进入清华后,几年的时间内能够从清华得到什么呢?在培养过程中,应该60%靠自学和自己钻研。教师的作用是为学生指明方向,让他少走弯路,提高效率,总结出学生没有想到的东西,指点迷津。现在有些教师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讲课还是沿袭中学的教学模式,甚至公式推导都要在黑板上进行,生怕学生推错了。这样的教学实际上对培养学生的创造力不利。应该指定一些参考书,让学生去自学,让他们自己思考。整个教学过程应该贯彻发挥学生创造力的理念。教学应该成为学生自学、教师引导、课堂讨论的形式。本科生应该有50%的内容靠自学,研究生应该达到80%,博士生在后期的研究过程中,应该创造机会让他到国内外重要学术会议上作学术报告。加拿大的一位著名教授曾告诉过我他的带研究生的经验:“前两年是导师带学生,后两年是学生带导师。”我对这句话很赞赏。只有这样才可以走向良性循环。实际上这对导师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导师应该能接受并高兴看到学生超出导师的情况。传统的教学方法有些地方是与培养创造力背道而驰的。

曲:您对自己的学生有什么样的要求?

卢:我现在担任1名博士后、18名博士生和6名硕士生的导师。对于他们的要求除了上述而外,还有三个词:责任、荣誉、祖国。现在我的毕业生们分布在海内外,从来信中我感觉到他们大多数对这三个词已铭记在心。

我在指导研究生时,总是要求他们先报告自己的学业,然后由教师做评论,肯定正确方面,并指导下一步应如何做。年轻一代是国家的生力军,是社会的希望所在,他们的健康成长心系着我的希望。

相对于广漠的宇宙,人类是弱小的,面对浩翰的科学体系,个人力量是微不足道的。现在学科知识体系太庞大了,个人只能在学科某个分支上有些突破。许多科学家是在默默无闻地为社会做贡献。我不怕自己默默无闻,只想实现新的梦想的跨越。

爱因斯坦曾用“简洁”和“优美”来形容科学研究的最高境界。卢强院士40多年的学术生涯就好像一个只含有两个变量、简单而漂亮的数学公式。公式的一端是最先进的控制理论,另一端就是电力系统的安全和稳定性。他一直按照这个脉络进行研究,并不断追逐理论和应用的制高点和最新发源地。

原载《群言》200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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